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

作者：微雨落花

——讀《浮世的悲哀·張愛玲傳》，有感于愛玲的生平。
　　陽光輕手輕腳地移了過來，款款地，明媚地。時近中午，窗臺上的花草靜靜地沐浴在暖陽里，臉上也有了暖暖的感覺，手一點(diǎn)點(diǎn)由冰冷變得溫?zé)?。陽光透過水杯投射在書頁上，像一塊小小的晶瑩的、有著七彩紋飾的石頭鎮(zhèn)紙。翻開的書頁上的那一章的標(biāo)題是：清如水，明如鏡的秋天。
　　這是宋明煒的人物傳記：《浮世的悲哀·張愛玲傳》中的一章，唯一一章讓人覺得明艷、覺得溫暖的文字，這一章里記錄著愛玲曇花一現(xiàn)的美好愛情和她一生無與倫比的寫作生涯的輝煌。此時，剛剛讀完這本書，有點(diǎn)壓抑的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所以翻到這一頁無言地坐在陽光里發(fā)呆，內(nèi)心里，是愿愛玲的一生，永遠(yuǎn)地停留在這一段歲月里的。
　　愛玲的一生，遠(yuǎn)不是我原來想像的那樣的美滿，卻是坎坷得令人心酸，讓人愛憐。原以為，她這樣一位出身于鐘鳴鼎食之家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生活豈止衣食無憂，當(dāng)是錦衣玉食無疑的，卻不知，她讀書還需別人資助的。原以為，她有著高貴出身的家庭，會給予她綿綿無盡的關(guān)愛，卻不知，她居然會淪為父母不幸婚姻的犧牲品。原以為，她精神上的被冷落與被失望已然讓人無法承受，卻不知，還有父親的拳腳相向來雪上加霜。愛玲，這個我原以為高高在云上的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天才女子，卻是如此狼狽不堪地在人間煙火中掙扎著，遍體鱗傷。
　　所以，我愿意在這個陽光普照的上午，把書翻到這一頁，我愿意把她令人唏噓不已的一生定格在這一頁，我愿意看她款款地從時光深處走來，在陽光里將她玉樹臨風(fēng)般的清秀身姿影射在書頁里，看她眩眩地披著陽光盈盈淺笑，感受屬于她的清如水，明如鏡的秋天。我愿意聽她幽幽地說：此時，我是快樂的。
　　“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jié)為婦夫，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边@一紙婚書，若是對愛玲的身世經(jīng)歷沒有了解時讀之，會覺得有著滿滿的、慵懶的幸福，慵懶到讓人嫉妒。然而，在我讀過了愛玲的生平，再來品味這一紙婚約，卻覺得唯余一腔心酸：愛玲，這個我心目中纖塵不染的玲瓏聰慧的奇女子，對生活，對愛情，對婚姻，居然只有如此簡單而樸素的渴望！她是那么地渴望著、熱愛著、向往著平凡的生活，向往有一種可以被淹沒到寂寂的凡俗人生，只要，有那么一個愛她的人可以依靠，可以為她筑造一個能夠遮風(fēng)避雨的庇護(hù)所，此生，足矣！
　　心漂泊太久，是太疲憊了啊。情一無所終，是太殘缺了啊。思無所傍依，是太虛無了啊。而這寫作生涯中耀眼的光環(huán)，又算得了什么呢，還不是虛幻而已。所以啊，此生再無渴求，只求歲月靜好，只求現(xiàn)世安穩(wěn)！
　　愛玲，愛玲！
　　那個男人，她是那么地愛他。她悄悄地窺視他獨(dú)自在房中的情形，她說：“他一人坐在沙發(fā)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fēng)雨淋瑯，漫山遍野都是今天?！薄且豢?，對她來說幸福的喘不過氣來了，她只覺得，漫山遍野的今天淹沒了她，今天，真好！可以為他而忙碌，可以為他沏杯茶做頓飯，可以感受他呼出的氣息。今天，最像一個家，可以不管外面如何的風(fēng)雨淋瑯，就那么和他共居一室，彼此凝視，或依偎在一起，安然地聽風(fēng)聽雨。愛玲，相信那一刻她一定想到了那八個字，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她一定奢望過，讓那一刻成為永恒。
　　那個男人，她是那么地愛他。她說：“你這個人嘎，我恨不得把你包包起，像個香袋兒，密密的針線縫縫好，放在衣箱里藏藏好?！边@是怎樣的柔情女子！讓人覺得她是想要把那個人兒緊緊地?fù)г趹牙?，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用力，把他嵌進(jìn)自己的肉體里，融進(jìn)骨子里，從此與他合二為一，再不用擔(dān)心他會跑掉。不管世間如何的滄海桑田變幻，只和他一味地膩在一起，安安穩(wěn)穩(wěn)地，享受屬于彼此的地老天荒。
　　那個男人，她是那么地愛他。她用手撫他的眉毛，說：“你的眉毛。”撫到眼睛，說：“你的眼睛?！睋岬阶焐?，說：“你的嘴。你嘴角兒這里的渦兒我喜歡?！边@是怎樣的愛！她迷失在她的愛情里，把他的每一寸肌膚都看成優(yōu)美無比的詞匯，吟詠成屬于她自己的天地絕唱。
　　那個男人，她是那么地愛他。她說：“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甭敾鄣呐?，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無奈了的。因?yàn)樗?，高傲不再，卻是一直卑微到塵埃里去，還要在塵埃里開出花來。愛玲，彼時一定是很糾結(jié)很惶然的吧，聰慧如她，一定也明白，這塵埃里開出的花朵，何所依？
　　愛玲，愛玲！
　　然而，我卻只有感慨，沒有理由去對她橫加指責(zé)。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如此的癡情，已被古人今人感慨到疲憊，何況一個如此善感，如此脆弱，如此經(jīng)歷坎坷的弱女子。何況彼時，她正深愛著，淪陷其中難以自拔，她難得地感受到了幸福，感受到了被愛的歡喜，感受到了愛的快樂，感受到了生活的踏實(shí)和快樂呢。何況那個男人，原本也是懂得她的。何況彼時，那個男人也是真的愛她的。然而愛玲，真的想你可以愚鈍一點(diǎn)，或許會少愛一點(diǎn)，少被傷害一點(diǎn)。
　　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真的仿佛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一閃而過，就湮滅了。
　　愛玲，不知道當(dāng)愛情離你而去，當(dāng)才情也離你而去，你離群索居，與世隔絕的那些日子里，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八個字可曾如鼠如蟻吱吱作響地啃噬著你的心。那些不堪的日子，那些刺心的過往……
　　你愛的那個人在婚書上寫下“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那八個字的時候，是一九四四年的夏末秋初。當(dāng)年的十一月，他到武漢辦《大楚報(bào)》，迅即與一位十七歲的女護(hù)士周訓(xùn)德戀愛。
　　一九四五年，你愛的那個人因漢奸之名被通輯而逃亡，途中于杭州鄉(xiāng)下避難時與一寡婦范秀美相識相戀，隨即過起了和諧美滿的家庭生活。
　　那個時候，那個人一定忘記了他曾經(jīng)對你的一往情深。他曾說：“我覺得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guān)于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的?！彼欢ㄍ浟四莻€讓他由衷的欣賞過的紅顏知己。他曾說：“我在愛玲這里，是重新看見了我自己與天地萬物?！薄拔沂菑膼哿岵艜缘昧藵h民族的壯闊無私，活潑喜樂?！?BR>　　他早忘記了，所以他會因?yàn)閯e人對你發(fā)火，對你報(bào)怨。他早忘記了，所以，當(dāng)你不間斷地對逃亡的他予以資助的時候，他卻一邊和寡婦卿卿我我，一邊津津有味地書寫關(guān)于和小護(hù)士之間的戀情。他早忘記了你曾經(jīng)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曾經(jīng)那么的不食人間煙火，所以他敢若無其事地跟你說他的風(fēng)流韻事，看他的風(fēng)流文字而無視你的感受。愛玲，這該有多痛！
　　然而，愛玲畢竟是愛玲，她終于決意要離開他了。決心已下，卻仍然會止不住地抱住他，淚流滿面。一聲“蘭成”，再無語凝噎。她追求的歲月靜好，就那么一去不復(fù)返了。而時代又把她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上，她的現(xiàn)世安穩(wěn)，永遠(yuǎn)地不復(fù)存在了——再沒有人可以和她共居一室，安然地享受窗外的風(fēng)雨淋瑯。
　　生命自顧自地過去了，面無表情的，生活于她，不再有快樂。因?yàn)?，她的崇拜沒有了，她的付出終止了，所以她的快樂也永遠(yuǎn)地離她而去了——她曾經(jīng)說過：“女人要崇拜才快樂，男人要被崇拜才快樂?！?BR>　　一朵奇葩，就那么萎謝了，萎謝在她的愛情里，萎謝在那個時代里。她本沒有錯，她的愛情也沒有錯，錯的是她遇見了錯的人。那個時代也沒有錯，錯的是她和那個時代格格不入。
　　歲月，靜悄悄地，很靜很靜，靜到讓人心酸，然后，芳魂逐波而去，到荒蕪，到孤絕，到她再也熟悉不過的、她一生都無法擺脫掉的虛無，干干凈凈，了無痕跡。
　　然而，讀她的人的淚卻簌簌地滾落下來，祈禱她的下世，除了可以繼續(xù)她此生轟轟烈烈的傳奇，還可以擁有她朝思暮想的靜好的歲月，安穩(wěn)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