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魚

李相文

　　生活里的莊子是一個有些糊涂的人。“莊生曉夢迷蝴蝶”，早上起來，莊子犯迷糊了：不知道是夢里的莊子變成了蝴蝶，還是夢里的蝴蝶變成了莊子。世俗里的莊子還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老妻死后，據(jù)說莊子“鼓盆而歌”，慶祝她進了“天堂”。要是生活在今天，莊子的這一行為可是很前衛(wèi)的，不是說男人有三大喜事：升官發(fā)財死老婆么？有趣的是，只要與魚對話，莊子就變得異樣地睿智起來。
　　這時的莊子就變成了哲學(xué)的莊子。
　　這時的莊子就變成了智慧的莊子。
　　有這樣一組鏡頭：池塘里魚兒在歡快地游走。莊子和惠子從這里路過。莊子點頭嘆道：“小魚呀，你真快樂！”惠子不服：“你又不是魚，你怎么知道魚是快樂的？”莊子回答：“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
　　惠子無語。
　　不獨惠子，連2000多年后的我們也心儀于莊子的魚的快樂。讓我們來看看《逍遙游》里的那條魚吧：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莊子筆下的這條魚多么讓我們心馳神搖啊。不知幾千里長的魚已經(jīng)夠驚人的了，這條魚竟然還會變化，化而為鳥，由水中一躍而飛上藍天。藍藍的天空白云飄。鯤鵬展翅，遮天蔽日。巨大的旋風(fēng)載著它從九萬里高空向南冥飛去。到了南冥，它還會幻化為魚嗎？魚的世界，多么的遼闊，多么的自由啊！
　　其實，莊子就是這樣的一條魚，一條逍遙的魚，一條自在的魚。
　　在禮崩樂壞的戰(zhàn)國時代，諸子百家紛紛舉著各自的大旗，你方唱罷我登場?？鬃痈吒瑁骸爸灰巳硕极I出一點‘仁’，世間就會變成美好人間”；孟子大喊：“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墨子光頭赤足在各國穿梭外交：“非攻！非攻！別打了！”，更有搖唇鼓舌的縱橫家們?nèi)缣K秦者，朝秦暮楚，翻云覆雨，合縱連橫，權(quán)傾天下。只有莊子像一個獨行俠，“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道德經(jīng)》），獨自一人拿著老子的釣桿坐在濮水邊垂釣。
　　垂釣者不獨莊子，還有距莊子約七百多年前的姜太公，他正坐在渭水邊東張西望。同是垂釣者，但兩者卻大相徑庭。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用意原不在魚，而在文王。而莊子釣魚，意在魚而不在楚國的相位：
　　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內(nèi)累矣。”
　　莊子專注于水中，清波粼粼的濮水倒映著他面黃肌瘦的臉，那里當(dāng)然還游動著從容不迫的游魚。身旁站著身負楚王使命的態(tài)度恭敬的兩大夫——楚威王要以國事煩勞這位“槁項黃首或 ”的垂釣者！
　　莊子持竿不顧。他問兩位大夫：楚國水田里的烏龜是愿到楚王的宗廟里，“留骨而貴”呢，還是愿“曳尾于涂中”？接著，莊子回答說：“你們走吧，我寧愿拖著尾巴在泥水中活著?！?
　　莊子一頭扎進了泥水中。這個世界是多么的貧乏、混濁，了無詩意啊，何日才能回到那永遠的“故鄉(xiāng)”呢？老妻在那里過得還好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對著水邊斜陽，對著墟里孤煙，他長歌當(dāng)哭，唱著永恒的戀歌，尋找著精神的家園。然后，疲倦的莊子化作一尾魚，游進了歷史的長河里，游進了后世士子的心中。
　　是的，莊子就是這樣的一條魚，一條精神的魚，一條孤獨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