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　冬

　　★鄉(xiāng)村物語之三
　　盧家波
　　雪像一條巨大無朋的毛毯，趁山里人睡覺的時候從天而降，一夜之間就覆蓋了大地。陰坡的雪深達(dá)膝蓋，陽坡的雪淺一些，但地上的一切都被掩蓋了，突然變得純潔起來。大雪封山，出山的羊腸小道不見蹤影，別說看不見路，就是看得見路，這個時節(jié)也沒人愿意出門，山里人都貓在屋里，開始了一連三個月的窩冬。
　　火塘里的火日夜都是熊熊燃燒著的，碗口粗、丈余長的樹筒子躺在火塘邊，一天下來就灰飛煙滅，騰空而起的白撲撲的柴火灰，落滿鄉(xiāng)親們的老棉襖，似一肩風(fēng)霜。火光溫柔地舔著懸掛在火塘上方的吊罐，經(jīng)年煙熏火燎的吊罐已經(jīng)辨不出本色，但丑陋的外表無法掩蓋內(nèi)容，一絲絲令人垂涎的香氣從吊罐里突突往外冒，里面煮的是臘肉或野物肉，山里人一年殺幾頭豬，農(nóng)忙的時候顧不上煮，下雪的日子不正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么？被繁重的農(nóng)活累得疲乏的身子正需要臘肉和大曲酒的滋養(yǎng)。紅火灰里埋著一圈拳頭大的洋芋，一家人圍著火塘子，從灰里刨出燒得金黃的洋芋，就著臘肉湯，呼啦啦地吃開了，這樣愜意的日子也只有在冬季下雪的日子才有，不是有一首民謠這樣說：“抽的是旱煙鍋，烤的是轉(zhuǎn)轉(zhuǎn)火，吃的是洋芋果，吊罐里燉的臘肉坨，你說快活不快活？”，這民謠里說的，就是山里人窩冬。
　　雪根本沒有一兩天就化的跡象，日子隨著柴堆上柴火的減少而悄然消逝。忙慣了的，突然停下來，頭兩天還覺得舒坦，時間久了，總覺得心里少了些什么，那是一種對土地的想念，于是便從屋角找出鋤頭、犁鏵修整一番，其實也沒什么修整的，只是把這些“老伙計”握在手里，心里更踏實。圈里的牛羊也無法放了，一天三遍的草料不能少，草上過了，還要陪著老牛自顧自地說一陣子話，把老牛從頭到尾地?fù)崦槐?，看是瘦了還是肥了。偶爾也到地頭轉(zhuǎn)轉(zhuǎn)，扒開積雪，看看麥苗長的怎么樣。在寒冷的雪地里，他們長久地站著，呼吸土地散發(fā)的馨香，感覺腳下土地的厚實，充滿對來年春天的渴望。
　　天剛放睛，兔子、豪豬等野獸也從棲身的洞穴里爬了出來，尋找新鮮的食物，從前沒有收槍的時候，鄉(xiāng)親們就會帶著獵狗、背著火槍來到山上。狗們也早就閑得發(fā)慌，迫不及待地追蹤野獸的印跡。不一會兒，狗就開叫了，它們看到了獵物的身影，在后面窮追不舍，獵手也扯起嗓子吆喝，“烏嘴烏嘴－－扯呀－－扯呀”，他是在為一只叫“烏嘴”的獵狗加油，烏嘴得到主人的贊賞，更加賣勁地叫，嘴里叫著，腳下可沒松勁。從這架山梁追到那架山梁，山上充滿了狗的叫囂，獵手的吆喝，震得樹上的積雪撲簌簌地落地，此時的雪地中，寒冷已不復(fù)存在，倒是一種令人激動的溫暖從雪地里升騰起來，這種溫暖是由快速的奔跑和不停的喊叫制造出來的。狩獵的結(jié)果不盡相同，有時攆了一整天，一無所獲，有時也打到一只豪豬或一只黃羊，把獵物扛到肩頭往回走是獵手最得意的時候了，一高興，他們就扯起嘹亮的嗓子唱野歌，哥哥長妹妹短的調(diào)子在暮色中顯得遙遠(yuǎn)而模糊。
　　又仿佛一夜之間，冬天里的最后一場雪化了，大地揭開了潔白的面具，一切美的或丑的東西又都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一個長長的懶腰過后，山里人離開了溫暖的火塘，迎接他們的是冰雪過后清新的、乍暖還寒的山風(fēng)和嫩黃的山野，又一個忙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