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遇老賈

作者：無塵

　　老賈死了？老賈真的死了！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后的清晨，一名清潔工在縣城的一個墻角處發(fā)現(xiàn)了他，雙目微閉，面無表情地死了。

　　一遇老賈

　　第一次遇到老賈是在他的家里。當(dāng)時我還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帶隊清收農(nóng)業(yè)稅收，來到了他的家。我和幾位同事坐在他家門前的場子里，看到一個壯實的中年漢子，挑著一大擔(dān)小麥從遠處健步走過來，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時，還帶著“刷刷”的風(fēng)聲。他把小麥敏捷地從肩上放下來，堆積到麥剁上，用毛巾擦了擦汗，向我們友好地笑笑又下地干活去了。晚上我們一行就住在他家，通過他的弟弟了解到，老賈已有三十八歲，由于家居住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不通公路，不通電視，家境又不好，還沒有討到媳婦，因人勤快，經(jīng)常幫鄰里缺少勞力的家庭做些農(nóng)活，人們都親切地稱呼他“老賈”。吃晚飯時，老賈和我們坐在同一桌上，他不停地向我們敬酒，很活躍，也很熱情周到，整個飯桌的氣氛都被他調(diào)動起來。在席間，他向我們介紹了他家房后有一處奇觀，說我們是見過世面的人，明早帶我們?nèi)タ词窃趺椿厥?。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剛邁出房門時，就見老賈挑著一擔(dān)小麥回來了。洗漱完畢，他帶我們來到他家屋后的一塊熟地里，在地的中央聳立著一塊足有兩間房子那么大的巨石，巨石下半部分深埋在土里。我們一起爬上巨石，只見巨石的中央有一潭清水。我說這有什么奇怪的！是下雨積下來的。他說此水常年沒有干涸過，就是再長的干旱也沒有，始終保持滿滿的，永遠舀不完。我們不信，用手把水澆出去。剛澆完，過一會兒，水果真又滿了。我們查看了四周，這塊大石頭矗立在一塊莊稼地里，略靠近一個山頭的腳下，周圍沒有水的來源。我們也覺得很神奇，卻道不出其中的奧秘。當(dāng)天上午，因我妻子要臨產(chǎn)，我匆匆忙忙地趕回家了。此后幾年里，也沒有了老賈的消息。

　　二遇老賈

　　五年后，在一個隆冬的清晨，我在單位門口看到一個頭發(fā)很亂，彎腰駝背，一手駐著一根木棍，一手拿著一只瓶碗，胳膊上掛著一只裝有一個饅頭的塑料袋，身上披著一件用龍須草做成的蓑衣，腳上拖著一雙草鞋，走路不很利索，但還算穩(wěn)當(dāng)?shù)娜恕Ｒ浑p眼睛始終望著地面。當(dāng)他走到我面前時，用很呆滯的目光掃了我一眼，速即加快了步伐，匆匆地走了過去。當(dāng)時，我也沒有注意到是誰，就沒有把此事放到心上。又過了數(shù)日的一天中午，忽然聽到我們單位做飯的張大嬸大聲呵斥：“剛給了你飯吃，怎么又跑進廚房里來了？趕快給我滾出去。”只見一個人慌亂地逃出了門，張嬸拿著火鉗追了出去。我問張嬸是誰。張嬸漲紅著臉：“好吃懶做的東西，稍不留神就進廚房偷吃的。”經(jīng)張嬸介紹，才知道此人就是我五年前見到的老賈！原來，在這幾年中，老賈家中發(fā)生了重大變故。他的弟弟在煤窯礦難中死了，弟媳帶著孩子遠走他鄉(xiāng)，一個和睦的家庭只剩下他一人，獨守著三間土房。從此以后，他就象變了一個人，整天坐在門前發(fā)呆，也不下地干活，莊稼地也荒蕪了。后來他便在小山村人的眼里消失了。其實，老賈就在三年前來到了我工作的小鎮(zhèn)！剛來的時候，小鎮(zhèn)有些居民認識他，就留他在家作客，請他做些莊稼活，吃喝不是很愁，他也很樂意。后來人們漸漸地發(fā)現(xiàn)他不再勤快，老是坐在地頭發(fā)楞，一天做不了多少農(nóng)活，慢慢地人們開始疏遠他，不再有人愿意請他。從此，老賈就流落街頭！。老賈才開始時還羞于向人們乞討，只是在吃飯時坐在別人的院子不走，有些人礙于面情主動招呼他吃飯。日子久了就沒有人再叫他吃飯！他就經(jīng)常餓著肚子，有一次因饑餓暈倒！一年后，人們發(fā)現(xiàn)老賈又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害羞，便主動向人們乞討，甚至于偷吃的！老賈成為小鎮(zhèn)上第一個乞丐。我被張嬸的介紹驚呆了！怎么會想到五年前的老賈會淪落為這樣。我默默不語走出單位大門，剛好看到老賈正在單位門口的一個倒有剩菜剩飯的提筒里用手在里面撈吃的！吃得十分津津有味。不是所見，我是不會相信，也不能相信——一名十足的乞丐——眼前的事實！我上前去，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頭也沒抬，只顧撈東西吃。我拉住他的手，他漠然地抬起頭來。我看到的是一張蠟黃而又消瘦的臉面，我無法把他與五年前的強壯的老賈作對比！于是，我從兜里掏出100元錢，塞到他手里，輕聲地說：“去買點吃的，回家吧！”他用充滿血絲的、麻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慢慢地走了。他的步履很沉重，而我的心情也一樣沉重，從此，老賈便在小鎮(zhèn)人們的眼里消失了。

　　三遇老賈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遇到老賈，是在我現(xiàn)在生活的縣城里。在一個寒冬的周末，我?guī)е鴥鹤釉诮稚祥e逛。在一個單位的樓道下，看到一個衣服襤褸的人，斜靠在墻角邊，半躺著睡覺。我一眼就認出他就是老賈，頭發(fā)亂哄哄地，眼睛深陷，臉頰干癟，胡須長而稀疏，身上裹著一件破舊棉襖，腳上穿著一雙斷了跟的破膠鞋，身旁放著一些沒有吃完的殘羹剩飯。我看他睡得很愜意，也很悠然，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我沒有打攪他！也不忍在此時此地打攪他！兒子問我他是誰？他不怕冷嗎？我沒有回答，拉著兒子的手輕輕地離開了。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腦海里一直浮現(xiàn)著第一次見到老賈時的樣子。其實，生活對于每一個人來說是公平的，在生活的需求中，大家都是局內(nèi)人，也都會經(jīng)歷著生活的洗禮。萬物在適應(yīng)中求得生存！當(dāng)災(zāi)難降臨的時候，我們都會不知所措！也會面臨著諸多決擇，當(dāng)你勇敢面對現(xiàn)實的時候，就有可能峰回路轉(zhuǎn)，從逆境中求得生存，也會從中體會到諸多快樂！人性也得到一次升華。當(dāng)無法擺脫而又無助時，人的本性也將會發(fā)生質(zhì)的變化，人的尊嚴也會被無情的剝落！生存的渴望可以把一個人雕塑成另一個人！過去我一直很自信于生活！現(xiàn)在卻很慶幸自己的經(jīng)歷。面對老賈，我只能感嘆歲月的滄桑，世事無常，人性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