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濤
每年春節(jié)前夕,為回不回老家過年,我沒少折騰,一會兒說回,一會兒又說不回?;丶业睦碛珊谜?,不回家的理由卻難尋。路上碰到熟人,也互相打聽回還是不回?如果回,何時回?如果不回,又是什么原因?回家,仿佛成了一種儀式,像一個人結(jié)不結(jié)婚,你結(jié)了還好說,倘若打算單身,就得找好多理由,有時這理由你自己看來都莫名其妙,好像你不結(jié)婚就妨礙了別人似的。不回家過年,甚至比一個單身者向人闡述不結(jié)婚的理由還要難。
就說今年吧,本來是打算回去的,理由是兩三年沒回老家了,得回去看看昔日的同學(xué)、朋友、親戚,特別是風(fēng)燭殘年的叔父,父親那一輩兄妹五人,現(xiàn)在只剩這位叔父了。然而,現(xiàn)在看來,這個打算可能又要泡湯。因為裝修新房,可能要忙到舊歷年底,然后還打算搬進(jìn)新家過年,加之回家的路途遙遠(yuǎn)、回家的車票難買;還有一個就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我基本上不喝酒,但老家民風(fēng)淳樸而刁滑,如果你不把自己喝醉,鄉(xiāng)親們是不會讓你過關(guān)的。鄉(xiāng)親們很器重那些在外面混日子的人,也最睥昵那些在外面混了幾天就家鄉(xiāng)話不會說、家鄉(xiāng)酒不會喝的人。
也許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我會神經(jīng)質(zhì)地抓起一個箱子就往車站狂奔;也許到了大年初一,我依然呆在城里發(fā)呆,想像著遠(yuǎn)方那個小山村,想像著小山村里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按阂古c諸豪士快癮,至半醉,住本難住,進(jìn)則難進(jìn)。旁一解意童子,忽送大紙炮可十余枚,便自起身出席,取火放之,硫磺之香,自鼻入腦,通身怡然,不亦快哉?”這是金圣嘆《三十三不亦快哉》之一。因為回家,才有可能染一身硫磺味。正是這一身硫磺味,讓你真切地感受到年的意義。走筆到此,我的眼睛竟然有點(diǎn)不爭氣,有些濕……
也許,在一個人的內(nèi)心真的藏著一個家,好像只有過年時才能想起它。想起它,才明白原來還有一個可以奔赴的所在。也只有到了這個家,你才能感覺到自己在歲月之河里踩到一塊石頭,心里倍加踏實。反過來說,如果不是過年,那個家就隱而不露。如此說來,年就像一根手指,撓到了靈魂深處的癢;又像一把小刷子,把一些塵土從積垢的心里拂去,把最溫暖也最脆弱的那一部分給暴露出來。如果不是年,我們怎么會想到遠(yuǎn)方還有一個家?
過年,就意味著回家,好像只有回到老家,心才能得到安慰。可是,假若真的回到老家,那個家又是我的嗎?父母在另一個世界了,每次回去給他們上墳,心里都是說不出的蒼涼。如果他們在,我不能不回去。可是,他們不在了,我回去是回誰的家?又為誰回家?對此,我越想越模糊,處處是年何處是家?平時,別人會問我家里的電話號碼多少,我也會下意識地把那個無比稔熟的號碼告訴他,好像在遙遠(yuǎn)的鄉(xiāng)下我還真的有一個家。有外地朋友來訪,我也會告訴他,我家住在哪兒哪兒,坐車應(yīng)該怎么走。其實我明白,這個家是虛擬的,而我只不過是一件行李,被暫時寄存在現(xiàn)在生活的城市里,僅此而已。明天,哦,明天就像海子的一句詩:明天醒來,我不知躺在哪一只鞋子里。
其實,就是回家去了又能怎樣?走親、訪友、喝酒醉得不能自已——我不怕醉,怕的是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起程的時間又到了,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慌里慌張地?fù)]動告別的手臂,莫可名狀地把自己按在回程的車廂里,眼里,是漸行漸遠(yuǎn)的故鄉(xiāng);心頭,是說不出的失落與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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