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龍
漢水從古到今流過了無盡歲月,寬廣浩蕩,源遠流長。我與漢水的關(guān)系是一個人與一條河的關(guān)系,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我與這條河流之一段的關(guān)系。我總是對這條河流無比的愛戀,有時候像看待母親,有時候像對待戀人,心里充滿說不清的情感。
頭一回看見漢水我十一歲。那年隨父母來到均縣大山里的軍工廠,一條大河?xùn)|流不息地來到這里忽然掉頭南下,穿過峽谷激流而去。眼前的情景讓我這個沒見過大河的少年驚傻了:好幾里寬的一片江水,滔滔不絕地往南流去,流去,無窮無盡。那時間是八十年代初,上游生態(tài)基本完好,漢水又寬又深,岸邊蘆葦叢生,水鳥翻飛;江中百舸爭流,漫江碧透。身后是綿亙不斷的武當(dāng)山脈,層巒迭嶂,藍天白云,高聳著一座古塔,與江上的片片白帆相映成輝。當(dāng)時并不知曉那大山里還有許多名勝古跡,留存著許多古代名人的蹤跡,只是覺得滿心的歡喜和好奇。
青年后,見到漢水的次數(shù)就多了起來,記憶中的漢水在慢慢的萎縮。滄海雖未變成桑田,景象卻遠非當(dāng)年!岸已不是那個岸,蘆葦卻蕩然無存,水鳥也少見了。江水退卻了,江灘擴張了,淤起一塊蠻荒的大沙洲。浩蕩的江流不見了,哪還有一只桅檣,一片帆影呢?沙洲上種著豆麥花生,一望無際的麥田中點綴著幾處低矮的草舍,草舍前后是一些孤傲的沖天楊,映襯得草舍分外可憐。
這些年來,漢水流量漸小,漢水鄖陽段的航運基本停止,只有運沙的駁船偶爾突突的駛過。上游的水源似乎出了問題,有污染,還有森林植被的破壞……
春天里,闃寂的江灘熱鬧起來,來來往往拉沙的大車和駁船嘈雜的聲音驚醒了沙洲上的生命。野草青了,雜花開了,蝴蝶來了,白的,黃的,花的,翩然悠然,不問世事。水邊有翠鳥,還有一種不知名的小鳥,在江灘草樹之間雙飛雙棲。偶然間,又見數(shù)只白鷺飛過沙洲。我?guī)е鄼C且行且看,有時坐在水邊拍幾張駁船忙碌的場景,有時在樹叢中撲捉小鳥的鏡頭。
有一天來了三三兩兩踏青的人們,說說笑笑,指指點點,到了中午,踏青的人漸行漸遠。卻見一個女人帶著小孩流連在水邊,春日的暖陽下,一張不錯的剪影攝進了我的相機。那女人回頭對我笑了一下,我們于是開始了交談。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身材單細,臉龐清秀,略顯羞澀卻不失大方,告訴我她暫住在開發(fā)區(qū)那邊的親戚家,幫著親戚看攤。她是農(nóng)村人,原本有個家,但現(xiàn)在沒有家了。她的丈夫本來好好地開車搞運輸,卻被外邊的一個女人迷住,扔下她和孩子離家出走,已經(jīng)幾年無音訊了。她似乎很信賴我,不問我身份,卻跟我談心事,求我?guī)退榻B一份工作。大概她把我當(dāng)成老板或官員,卻又看出了我的同情心吧。我的確同情她,只是沒有能力去幫她,但又不忍心讓她失望,只說回去后留心。她似乎有了信心,又告訴我說她想再婚,讓我給她介紹對象,條件不高,有工作,喜歡孩子的就行。我們聊了很久,直到她孩子喊餓了才離開。
后來我多次去過江灘,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憂傷的女人和她的孩子?;蛟S那次的談話只是她一時的宣泄,或許她已經(jīng)找到了幸福的歸宿,或許她帶著孩子遠走他鄉(xiāng)了。
我在大山里度過了少年、青年,見證了漢水的波瀾壯闊,壯年的我還將繼續(xù)見證漢水的未來。這是我與漢水最直接的關(guān)系。在今后的歲月里,我不再有機會離開這條河流,我也不想離開她。這輩子我與漢水將終身相守。這有點與老農(nóng)離不開村莊和土地相似。的確,我的一生平淡無奇,功名利祿與我無緣。老農(nóng)愛他的土地、村莊,我也愛腳下的這片土地與土地上的河流。因為有愛,人們常常把江河稱為母親河,而我對漢水的依戀,既像母親,也像朋友,更像戀人。
現(xiàn)在,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接近尾聲,漢水面臨命運的巨變,我有種類似告別的心情。
我知道事實上漢水將仍然存在,但是,我也知道那將不是我的漢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