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

【一】

    我一直相信人是有來生的，真的！很小的時候我就信，并不是那些纏綿悱惻的愛情神話給了我啟示。
    小時候，我們住在堵河的邊上。每逢夏季，暴雨的日子，這時候河水就滿架了，奔騰的河水如猛獸，沖毀上游很多人家的莊稼，房屋。順著稠稠的河水漂過，從上游流下來的除了牲口還有很多的枯柴老樹，甚至是已經(jīng)死了的人的尸體。。。。
     我們住的是老街，以前的人們都是依靠手藝生活的，所以，沒有什么經(jīng)濟來源，每逢下雨的日子，河水漲起上游人們的愁苦，也漲起了我們街邊人們的希望---------這個時候，人們總是全家出動在河邊把那些枯柴老樹撈回家，曬干了就是一年的灶膛之物了。
      我家隔壁住了一戶人家，姓什么我忘了，只知道女主人叫什么鳳的，每天都看見他們一家來去匆匆的忙，四個孩子都隨著他們生活在船上，他們的船一直泊在一個叫“石門子”的地方，據(jù)說那里是我們附近河水最深的地方。一般情況下父母都是禁止我們?nèi)ツ欠N危險的地方的。鳳家當家的，脾氣壞是我們街上火出了名了，鳳很少大聲說話------------除了和另一個女人吵架，鳳的夙敵就住在她家對面，很巧，也叫鳳，孩童時的記憶雖久遠，她們的同名巧合，還有她們的夙仇我卻記得很清楚。
      岸上的鳳家里有兩兒一女，家里很窮，男人是個浪蕩子，完全指著已經(jīng)退休在家的老父親，老人以前是教師，很是看不慣兒子的行徑，但是對三個孫子和兒媳都很好，女人很勤快，每到夏季河里漂過的柴火她總是帶著孩子一捆一捆的往家里搬，只是她很少言，記憶里她總穿一件微紫色的衣服，好像沒有跟什么人講過話。唯一的記憶就是她和對面的鳳對罵的印象。
     以我當時的年齡根本理不透她們?yōu)槭裁磿心敲创蟮某鸷?，以至于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感覺一種透骨的涼
                                  【二】

    那時候每到河水漲起，人們都會跑到“石門子”去撈柴火，因為那里不但水深，還是一個回水套，那些浪打的渣滓都在這里，只需要用手去撈就可以了，所以，這時候我們這些孩子也會隨著大人們一起跑前跑后。自然少不了對面人家穿紫衣的鳳和他的三個孩子。河水漲起，河上的鳳家基本就沒什么生意了，只需把船拖上岸，下雨的天，她家男人總是喝醉了酒在家罵人，她就會帶著孩子在河邊來去的忙活。。。。
     那天，微冷，接連的陰雨將老街石板上的青苔潤的滑溜溜的。因為體寒怕冷，父母不讓我和他們一起去“石門子”，我坐在家門口的青石上戴著斗笠睡著了，滴滴答答的雨落在斗笠上，我竟然能睡的很香…
     嘈雜的聲音來自對面鳳家的婆婆，凄長的哭聲撕扯著雨簾，她的三個孩子也邊哭邊往“石門子”跑，原來那一天鳳死活不要三個孩子和她一起去“石門子”。要他們留在家陪爺爺奶奶！就在那一天，那個愛穿紫衣的鳳再也沒回去，她“失足”落到了深不見底的回水套里，回水套是死水，深，卻不急，讓人費解的是她下去一點也沒有掙扎，好象下去就死了，在回水套里隨著漩窩來回的旋著，紫衣一起一浮，沒有人敢靠近，她家也沒有一個會水的人…
     我跑到的時候，剛好看見那起起浮浮的紫衣已經(jīng)旋到了浪尖，正隨著幾根大木頭一起往下游漂流，這時的速度飛快，幾個沉浮就沒了影。街上，便響起了她家老人和孩子的哭聲，她男人已經(jīng)很多天沒回家了，人們依舊各自打撈著他們的柴…
     河水消退已經(jīng)是好幾天以后了，這時候她男人也回家了，他請了幾個族里的年青人一起沿河搜尋著鳳的尸體，人們都知道鳳在當時就已經(jīng)死了。找到鳳的尸體好象是一點都沒有費什么周折，他們順流而下，在離我們鎮(zhèn)30里一個叫什么洲的地方，他們看到鳳還有她的紫衣，已近腐爛不堪了，再然后…是相隔不遠的一只野狗，它在拖著一堆枯草般的長發(fā)，長發(fā)下是已經(jīng)分辯不出，是骨還是肉的鳳的面容。。。。人們打死了那只野狗，因為很難聚攏鳳的尸骨，他們便在附近的沙灘上掩埋了鳳。
     鳳去了，空手而回的，是她的男人---------一個多年后我想起來就覺得特寒心的男人，即使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再娶，而且也已經(jīng)很老了，或許他自己都已經(jīng)把這些事忘記了吧?？墒?，我到現(xiàn)在回娘家，遠遠的見了那個男人都不愿理他！感覺他是我孩童時代最不能稱之為男人的男人！                                                                【三】

      那個愛穿紫衣的鳳去了后，隔壁的鳳變得更加的沉默，也許是沒有了對手，甚至都聽不到她的一點點生息，連他家男人醉后的打罵，也難聽到她的一點點回應(yīng)，往常她雖少語，偶爾還是回應(yīng)一兩句的，哪怕是哭聲。這種反常連他男人都感覺出來了，說女人丟了魂，只是他還是一如往常喝醉了酒就打罵女人。
      這種沉默持續(xù)到第二年的夏天，又是多雨，河里漲水的日子，那一年的雨比往年少一點，水漲得也沒有那么猛，隔壁家的鳳一家子依然來去匆匆，每天看他們漿啊篙啊進進出出的忙，鳳依然會在每天收工的晚上燒好飯菜，帶著孩子們坐在門外的大石墩上，等著男人吃飽喝足，然后，將碗一推，跨過高高的門檻，紅光滿面的出去串門。每到這時候他們家是最安靜的，她家的四個孩子會在父親走后，一人拿一個飯碗，學著父親跨過高高的門檻，四散在鄰居們的家里，或嬉戲，或看大人們下象棋，那時候孩子們往我家跑的最多，因為我家有整條街最惹眼的電視，在這里所有的孩子都沒有隔閡，兩個鳳家的孩子總是混在一起。電視的喧囂掩蓋了隔壁鳳家的安靜。。。。
      那天是個晴天，早晨，看到鳳一家子提篙拖漿的上船，未曾想這一走出，鳳便沒有再回來。下午，一幫人就抬著她家的大門，大門上靜靜的躺著鳳，人們議論紛紛，說的最多的自然是鳳的死。
      據(jù)說，那天根本就沒什么事，只是船劃到“石門子”的時候，一只野鴨吸引了鳳，"石門子"的水很深，一般時候野鴨只是在淺水區(qū)活動，那天，那只野鴨竟然一直跟在船的后面，鳳就看呆了，于是她男人就開始罵她，對于鳳，這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可是那天鳳卻很反常，她狠狠的看著男人，口里低語：“這輩子你就罵我這最后一回了”。說完，她就縱身跳進了河里，等她男人反應(yīng)過來，河面上就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波影，還好她男人會水，是遠近知曉的水上漢，水性非常好，他跟著便跳進水里，奇怪的是他下水就摸到了鳳，她在水底掙扎，如同在和誰打架，怎么拖她離開都拖不動。后來她男人便出水面叫他徒弟一起下水，他徒弟也是水里長大的，水性自然不錯，他們下水一起把鳳拖上岸，只是，鳳已經(jīng)死了，蒼白的臉上有深深的指甲印，渾身淤青，但是沒有一點血跡。。。。
      人們議論起這事都說的神乎其神，他們都說是那紫衣鳳在找替身，說的很是嚇人，后來回憶起來，那天剛好就是紫衣鳳的死期，而且她們落水的位置都在“石門子”，鳳撈起后人們再也沒見過野鴨在河中間游，甚至，那以后那一帶再也沒見過野鴨了。。。。
      那時候我小，夾在大人中間聽這些怕的要命，許是那時的印象太深，直到現(xiàn)在也不敢一個人從“石門子”走過，還好老家在今年夏天已經(jīng)整體搬遷，離開了“石門子”

                                     【四】

      到這里，故事也許就該結(jié)束了，接下來的事，我不知道算不算跟這些有關(guān)系，但是它們真真切切發(fā)生了。。。
      船上的鳳去了后，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過去，白天的老街依然沉悶，人們依然各自忙著。只是，一到晚上，太陽落山以后，隨著陸陸續(xù)續(xù)的燈火一盞一盞的點亮，夜，開始一點一點的深了！隔壁鳳家的狗便開始嗚嗚咽咽的哭，有風的夜里，讓人不禁毛骨悚然，它哭的很有節(jié)奏，哭一陣還要停下來，對著鳳死時躺過，且留下水印的門板，狠狠地狂咬一陣，說也奇怪，鳳去后，她家門板上的水印一直沒有消，怎么洗都洗不掉，很多好事的街坊用各種物品，各種方法無論怎樣的洗，刷，刮。。。都沒有讓那個水印消失，那水印就像一個人形，深深的印在門板上，遠遠看，活脫脫的一個人木木的站在門上。
      老街本來就不長，狗嗚嗚咽咽的號哭，讓整個街上的人們感覺很是壓抑，老街也生生的籠上了些許陰晦之氣，于是就有人出來說話了，他們說：“把那只來歷不明的狗打死吧!”
      說來歷不明是有一定原因的：鳳家常年住在船上，留在家里看家的就是一只母狗，那時候鳳還沒有死，她家的母狗生了兩只狗崽，讓她家在街上很風光了一陣子，在我們老家，狗生崽是有說法的，所謂“一龍二虎”，那么生了兩只狗崽是多大的榮耀啊，很多人都跟鳳家套著近乎，為的就是等著狗崽滿月后討上一只，我記得當時我還給她家二小子做過作業(yè)呢----------我也喜歡那毛茸茸的小狗。
      可是突然有一天，鳳發(fā)現(xiàn)兩只狗崽不見了，而它們的媽媽---------那只母狗，正在啃著它們的殘骨。。。。這件事惹怒了整個老街，于是人們就捆了那母狗的四腳，還特意墜了塊大石頭，抬著它扔進了“石門子”最深處，也就是鳳投河的地方?；貋淼臅r候就看見鳳家門口的這只狗，餓了幾天的樣子，瘦且老。它在鳳家門口盤旋了幾日，一來，這狗的確可憐，二來，那母狗死后，每次上船心里總是不安然，所以，鳳就將這只狗留下了。鳳離去，人尚未感覺怎樣，這狗卻以它的方式夜夜哀號！
      打狗那天，我們剛放學，看著那狗被人們的棍棒還有石塊，從街頭攆到街尾，四處躲藏，拖著打瘸了的腿，滴一路鮮血，凄厲的號著。。。。最后，連我們這些挎著布書包的孩子們也加入進去，它終抵不過人多，跑往街頭的山路，那里，一直通往---------“石門子”。都說“豬過江，狗過?！笨墒悄翘欤枪?，跳下去就沒了蹤影，人們等到傍晚，沒見它從對岸浮起來，確信死了才離開。
     此后，老街再也沒有人看見過那狗，夜里也沒有聽見狗哭了。。。。

【五】

     再后來，聽說兩家的男人都再娶，孩子們也都個個出息，他們自母親去后都停學了，跟著打工的人們?nèi)ネ比A的深圳，上海。。。如今都和我們差不多年齡吧。去年，母親打電話，提起紫衣鳳的女兒回來了，她遠嫁深圳，回來辦結(jié)婚手續(xù)的，街坊們都收到了她的喜糖，她還問起我和姐姐。。。而每次回家坐車路過的那豪華的小別墅，就是船上的鳳家大兒子蓋得，我女兒曾說--------------這是外婆他們這里最好看的樓房。。。

      前幾年我也養(yǎng)了一只狗，喚作“寵寵”，很漂亮的一只小狗，它整天無憂無慮的跑來跑去，動則就賴在床上不下來，我常?？粗錾?，心里想著：倘若哪一天我死了，它會不會也像鳳家的狗一樣哀傷呢？答案總是否定的，看它那瘋勁，只怕高興死了呢！
      由于寵寵太調(diào)皮，到哪都不省心，放假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把它隨身帶到河南。
      有一天寵寵在玩耍的時候，被廠里的大卡車攔腰碾過，它甚至沒有來得及哼一聲，一地的鮮血，它像一張皮毛鋪在血泊中。。。。
      我時常想念我的寵寵，呵呵，竟然倒過來了。
      此后我沒再養(yǎng)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