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成
一
下了天橋,在通往菜市場的路邊,有了淡黃色的鐵皮棚。小棚不甚寬廣,占地不大,目測五六平米的樣子。先前有人管這個叫小棚店,其實若細看,眼前這棚已不算是棚了。一說棚人們就想起一塊蓬布,兩頭拴在墻上,另兩頭被倆柱子斜拉著,縮手縮腳風吹欲倒,四面透風搖頭晃腦??裳巯逻@棚卻是結實的,堅固的,蓬布繃得緊緊的,嚴嚴實實沒有一絲縫隙,窗口處拉鏈一拉,風啊雨啊的絕對無法進來搗蛋。那柱子也是頂天立地的,直愣愣豎著,怕是三五個漢子都推不動它分毫。外邊的蓬布上通體均勻地刷著淡黃色油漆,若不細看,還以為那是一堵墻呢;里邊則是一勻兒的乳白色,也是刷得通亮;里里外外都一塵不染,黃得徹底,白得潔凈,在這個略微顯得臟亂齷齪的小街上,絕對是個另類。
棚的后邊,有木頭撐起一扇門,很是狹窄,稍微胖點的,不側身是進不去的,要是再肥了,恐怕就得腆腹收腰吸氣屏息憋得滿臉通紅才能入內(nèi)了。小棚的臉面上放在一個長方形的玻璃窗,覆著一塊兩米來長的鐵板,下面放的是炭,白天里無論何時那里都有幽幽的火,晚上也是明明滅滅的,有時候似乎黑透了,湊近了看,還是冒著熱氣呢。鐵板也是淡黃色的,煙熏火燎的,竟然時時刻刻都不見油污。鐵板上面放在一個塑料盒子,上邊開口的,分成七八個小格子,這些格子里有的放的辣椒面,有的放的花椒粉,還有味精、胡椒粉、孜然、番茄醬、干料醬等;一格一物,清楚明白,絕不混淆。棚子左側還放著個大大的煤氣爐,爐上坐這個擦得錚亮的鍋,鍋上有大鐵勺,只顯出個把兒,從那把上看,這勺委實不小。鍋蓋是木頭的,壓在鍋上,平平展展,便于放東西。那上面現(xiàn)在就放著一個大盤,盆子里整齊地擺放著切成片的臭豆腐塊兒,左側插著一大把竹簽。挨著盤子是兩個罐頭瓶子,一個里頭是臭豆腐醬,一個里頭是老干媽。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賣油炸臭豆腐的小店,甚至還稱不上是個店,只是個攤而已。
小攤的規(guī)模跟周圍的比起來,不打眼,甚至有些寒酸,生意卻是冒泡的。一天到晚,隨時扭頭去瞅,總看到三五個人圍在攤前,吃得唏哩嘩啦的。吃這玩意兒還會唏哩嘩啦地發(fā)出聲響?那是自然,剛炸出鍋時,熱得冒泡,臭中有香,人的喉嚨眼里,早已嘰里咕嚕了,心急嘴也急,一咕隆地塞進去,還不發(fā)出點聲響,除非是一淑女,還淑到骨頭里的。
別瞧這東西好吃,味道確實不好聞,還賊重,濃得化不開,大半條街,都被熏得臭不拉嘰的。于是有人經(jīng)過這里時,又是捏鼻子又是捂嘴巴,那些短裙薄袖描眉畫眼的時尚美女走過來,都禁不住掏出一方香紙巾,捂著,眉頭皺著。但若常經(jīng)過這里,那些動作就自然而然地沒有了,捂,捂,那玩意兒捂得住嗎?一撤手,風一樣地往鼻子里灌,沒有習慣的,不暈即吐。咋辦呢?只有習慣了。真習慣了,反而覺得那味兒舒坦、受用,有幾個老頭兒老太每天經(jīng)過那里,都要深吸幾口氣,好像要把那臭香味兒吸進肚子里。他們說,聞了這味兒,就有了食欲,就神清氣爽,精神嘩啦地就好了,你們看,這是嘛道理呢?有個北方漢子新來,頭幾天每天經(jīng)過那里,都要開罵,奶奶的,這味兒哪是人受的?兩三天后大怒,他娘的,老子從小到大沒怕過人,還怕這狗日的臭味兒不成?想征服。咋征服呢?得冒險,得接近,得把它摁倒,得上它。上它,就是吃它,不是怕嗎,現(xiàn)在卻要把它塞進嘴里,嘴巴里都塞過了,鼻子里還怕聞下?剛舉到嘴邊時,眉頭就皺了,鼻子也屏息了,那表情,比上刑場還痛苦?;沓鋈チ?,吧唧咬上一口,哎呀奶奶的,變魔術啊,這味兒咋愣變了呢?香,狗日的香到了肺里??磥硎茯_了,被這狗日的臭味兒欺騙了,人家香著呢!一吃,就放不下了,吃了一串吃兩串,吃了兩串吃三串,一發(fā)而不可收拾;以后天天來,不由自主地來。這會兒,笑容就冒出來了,蕩開了,蕩在臉上,旁邊人瞧了,這人咋愣怪呢?剛還厭惡得罵娘,這會兒倒喜歡得喊爹了。
油炸臭豆腐攤就這樣,熱鬧而清靜地站在菜市場的口子上。菜市場不大,沒有文件驅使,沒有城管趕攆,是自發(fā)形成的。這里接近郊區(qū)了,很多人家,還有幾畝小地,麥子稻谷的太累人,種不了,就種些小菜。本是一溜小房,后來改了高樓,租房的多了,人流量大了。于是家家戶戶都撐起棚子,砸了窗戶改成門,把那小菜擺上,讓老人孩子啥的守著,混個油鹽錢。一來二去的,就有人做大做強,不光賣本地菜,還賣外地菜,大棚菜,就這樣,形成一個小菜市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靠著這小街,各各尋著營生,討著生活。
二
劉嫂每天都在攤上柞臭豆腐,生意不錯,忙得脫不開身。劉嫂人地道,臭豆腐也炸得地道,塊比一般的小攤都大,外焦內(nèi)嫩,臭氣和香氣都逼人。扎之前要把臭豆腐塊兒用竹簽插起來,放到油鍋里炸,待火候差不多了,再蘸醬。炸臭豆腐,功夫不在豆腐,也不在炸上,那功夫,那絕活兒,全在醬上。醬是什么,是味道的源泉,龍的眼睛,臭豆腐好不好,有沒有畫龍點睛之筆,全是醬來說話。劉嫂家的臭豆腐賣得歡,八成是這醬的功勞。
劉嫂天天身穿白大褂,頭戴白帽子,在小攤上忙碌著,看著清爽、麻利。這身打扮,很像醫(yī)院打針的護士,不過護士身上飄散出來藥水味兒,與劉嫂身上的味兒截然不同。一般情況下,中午和晚上是最忙的,就是是下班放學那陣兒,上了一天的班和學,肚里早嗚嗚叫了,路過這里,禁不住掏出零錢,先來兩串爽爽嘴,潤潤胃。那時候小攤是最熱鬧的,學生大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擁在那里。這個說,來兩串特臭,三串微臭的。那個說,我要五串,全是特臭的。后面的人也喊,我三串,全部微臭。劉嫂的臉就開了花,笑容蕩著劉嫂忙碌的身影。
來這里吃臭豆腐的,都是輕松自如,無所顧慮的。小伙子要趕去相親泡妞見女友,絕不敢先來這么一口。蠢???把人漂亮姑娘熏著了咋辦?再饞也得令個時候撒。姑娘小妞要是去見情郎搞約會,更不敢冒這個險,巴不得在香水里泡個十天八夜呢,還敢吃這個,萬一把心上人臭著了,只怕事就黃了。如今人,都講第一印象。所以來這里的大人們,都是一臉輕松的,臉上帶笑的,渾身的顧慮,滿肚子的焦慮,全都拋到爪哇國去了。小孩子就更沒顧慮了,想啥時候吃就啥時候來,那些亂書本作業(yè)啥的,巴不得熏臭了呢!
劉嫂就把提前串好的臭豆腐放在油鍋,立即有刺啦啦的爆響,臭氣香味跟著煙霧升騰而起,四處飄散。竹簽子屁股抓在手里,左翻又轉,手腕靈活得如同猴爪。炸黃了,烤焦了,得放在白瓷盤里,特臭的要狠刷臭豆腐醬,要讓味兒滲進去,直刷得焦黃色的臭豆腐看不到了本來面目,灰不溜秋的如同耗子,微臭的,輕描淡寫的劃拉兩下就可以了。喜歡吃辣的,可以去蘸辣椒醬,嫌醬味兒不夠的,可以去蘸老干媽,最常見的是干料醬,調(diào)好了的,味兒不偏不倚,爽口著呢,可以當菜吃,可勁兒蘸。
劉嫂一邊炸一邊還要維持秩序,主要是那些孩子,擁啊擠呀的,等不得,見了臭豆腐就想急著咽下去,推來攘去,出了事就不好。還得讓他們往后面來。你們都過來點,過來點,別擋住了人家烤地瓜的啊。劉嫂攤兒旁邊有個地瓜攤兒,一個舊油桶做的爐子,毛叔偎在那里,烤地瓜賣。不知怎的,人們總覺得地瓜不如這臭豆腐有味兒,生意不是蠻好,但還可以維持的。毛叔的空比劉嫂多得多,經(jīng)常無所事事地咬著廉價煙卷兒吞云吐霧,一面幫她照望著,以防有人吃了豆腐不給錢,腳底抹油跑了。不過這種情況很少發(fā)生,毛叔盯了這么久,一個都沒逮住,這讓他心里隱隱有點不悅。
凡是來劉嫂小攤上吃過臭豆腐的,都知道她有個要求,就是將那串臭豆腐的竹簽折斷。這么做,是讓大家知道她劉嫂是干干凈凈的,免得別人怕她降低成本循環(huán)利用啥的,做人,要圖個清清白白。劉嫂忙著找錢,毛叔沖著一個土里土氣的漢子大喊,哥們兒,真有你的,哪有你這樣買臭豆腐的。你花一塊錢買串臭豆腐,要蘸去別人半斤干料醬,回去夠吃半個月的吧?劉嫂去看那人手上,那串臭豆腐已被蘸滿了干料醬,有原來幾個大了,圓滾滾紅呼呼的一個大醬團,不知道的絕不認為那原是一塊炸臭豆腐。邊上的人看了,眼睛都睜大了,得,大哥你真厲害,再串一串回去能開個調(diào)料鋪了。來來來,再來一串,回去開個鋪子,免得你到工地上搬磚頭。那漢子臉紅,也不回嘴,手卻不停,還在往那盤子里的干料醬上使勁兒,兩個眼珠子鼓愣愣地瞪著那盤子,巴不得用眼睛去挖一勺子似的。都以為劉嫂會制止,會發(fā)火,卻不料她依舊笑著,從里邊拿出一個塑料袋:“自個兒挖吧,上次就知道你喜歡吃干料醬,沒顧得給你弄。自個兒做的,味兒不是蠻好,別嫌棄。”那人看了劉嫂一眼,也不客氣,挖了肥肥的一塑料袋子干料醬走,比蘸的還要多兩個。熟人?人們看著劉嫂,用目光詢問。劉嫂笑了,哪里是什么熟人。其實不過是幾個農(nóng)民工,來這里買臭豆腐,他們拿臭豆腐當菜,卻拿干料醬當飯。一串臭豆腐下去,要耗掉盤子干料醬,他們其實是弄回去蘸饅頭吃。再則那干料醬上有些油水,工地伙食差,肚里成天咕咕響,弄些醬,算是增加營養(yǎng)吧。一來二去的,劉嫂熟了,也不怪他們,人肚子里要有貨,誰會放得下面子弄那幾勺干料醬?她倒不是菩薩心,而是覺得自己的日子還滋潤,還過得下去。她知足了,遇到可憐人,能幫就幫點吧,良心上,好過些,心也舒坦;心舒坦了,人才舒坦。
小攤上生意好成這樣,她的月收入,早已是老劉的好幾倍。老劉在工廠做工,倒班上,上一天要歇一天,工資不高,一個月六七百塊而已。在那里,不撈錢,撈個輕松。即便這樣,因為有了個勤快的老婆,家境倒還殷實。女兒娜娜上學還不愁錢,學英語,學鋼琴,學跳舞,學書法,都趕得上稱得起,逢上過年過節(jié)的,還能買兩套新衣裳。娜娜今年十二歲,小學六年級,天真活潑,健康可愛。人也聰明,考試從不下前三,在學校里,逢人就宣傳她家的臭豆腐好吃,引來了不少同學。但誰也沒嘲笑她媽是個炸臭豆腐的,反而羨慕她,能天天吃那么好吃的臭豆腐。不能不說,這孩子機靈著呢。
劉嫂對眼下的日子知足,每日每夜,睡著了臉上都掛著笑。她覺得人啊,擺弄日子得擺正眼光。那眼光不能往上瞧,往上瞧總不滿足,總跟自己較勁兒,太累;你得往下瞧,往下瞧覺得知足,知足了才能快樂唄!眼下小攤生意好,丈夫有工作,女兒又乖巧,她看著這日子,覺得舒坦,覺得踏實。踏實是什么?是生活的根兒,別看你把生活整得花里胡哨的,最后啊,還得靠根兒。你看看自己的左右,毛叔的臉就一天都沒舒展過,家里有七十多的老母,還有16歲的女兒,老婆早跑了,一家三口守著這地瓜攤過日子,能不窘么?右邊賣毛線的馬姐,一天到晚沒閑的,忙完生意,還得照顧癱瘓的男人。人像陀螺似的,被生活一鞭鞭地抽著,轉得頭暈木旋。劉嫂的眼睛四處一轉,就覺得日子是美滿的、舒適的、寬慰的、美好的,臉上就不自覺地漾滿了笑。
生意閑點的時候,劉嫂就打毛衣。劉嫂打得一手好活兒,尤其擅織圍巾,好看又暖和,速度也快,兩三天出一條。別人打的圍巾都光溜溜的,一條繩一樣干凈,她打的毛衣卻拉花盤上花穗,絲縷縷的毛線圍巾,花花綠綠漂漂亮亮,整得像工藝品。賣毛線的馬姐特別待見她的手藝,專門給她毛錢,請她織圍巾,一條十塊錢。劉嫂不圖錢,圖個好玩,一條毛巾就是一個創(chuàng)意,她總在求新、求變,進步一點點,就特別有成就感。也難怪她織的圍巾那么好賣,年輕人都待見,人家說,這毛線圍巾有生命,有個性?,F(xiàn)在的年輕人,夏天也圍著圍巾,也不怕捂出痱子,短裙上罩著小衫,頎長的脖頸上加條圍巾,說不出的好看。但左鄰右舍的請她打條圍巾,卻從不收錢,她要的,是一團和氣。和氣是什么?是人家見了你就舒坦,你也舒坦。劉嫂要的,就是這舒坦勁兒。
劉嫂織得好毛衣,被年輕人說成會審美,卻從不大裝扮自己,不描眉不畫眼,不涂粉不抹口紅。冬天風大時,也不過涂點友誼牌雪花膏。那東西現(xiàn)在不多見,大商場大超市里都消了蹤影,劉嫂是去一個批發(fā)部里買的,一買就買了三瓶,夠用一年了。從當閨女到生了孩子,她都清湯掛面的,也不是吝惜錢財,就是骨子里不好這個。后來聽說大酒店里女服務員后廚的都不允許用化妝品,說化妝品有毒,怕污染了飯菜。劉嫂就覺得自己不涂化妝品是高明,自己早就這樣了,你們現(xiàn)在才知道,這不是高明是什么?
劉嫂還有一絕活,是和臭豆腐有關的,劉嫂叫它素臭豆腐。這種臭豆腐,不是小吃,是可以當飯吃的。那是臭豆腐餃子,臭豆腐能做餃子,能放湯里煮?人家都不信。臭豆腐臭豆腐,沒有油來炸,沒有醬來蘸,哪能壓得住那臭氣?你把它見湯了,煮水了,還不跟茅坑里的黃湯一樣,真的臭死人?劉嫂知道,做臭豆腐餃子先就得下鍋,煮什么,煮臭豆腐,湯得見功夫,有胡椒桂皮大料瓣,枸杞、陳皮十三香,小火慢慢煮,香氣入了髓,才算行。然后豆腐要曬得半干,摻著肉丁做餡,包餃子。這餃子,不是用來煮的,是用油炸的。這種臭豆腐餃子,跟外面的臭豆腐截然不同,它香,香得人發(fā)暈,細品,才隱隱有臭味兒,是香氣里面包著臭味,香是主要的。
這樣的臭豆腐餃子,說到底還是油炸臭豆腐,不過做了餡,包了皮而已。但是確實好吃,那種香,那種做法,讓你感覺不是在吃臭豆腐,而是在吃一種藝術品。這種臭豆腐太難做,費勁兒,累人,因此劉嫂不多做,一個星期就一次。曾經(jīng)有人叫她把那臭豆腐餃子搬出來賣,賣大價錢,劉嫂搖了搖頭。那是他做給自個家吃的,做給老劉,做給娜娜吃的,那是生活的調(diào)味劑,是屬于她們家的。錢算什么,錢有家重要么?那東西,不能拿出來賣。那是一個女人的心,對家的熱愛,是無價的。不賣,不賣!
三
老劉去上夜班了,劉嫂就守著電視機跟他們爺倆織毛衣。劉嫂閑不住,電視機成了擺設,獨自嗡嗡地叫著。老劉的每件毛衣都擰著幾十個花結圖案,瞧起來好看,穿起來舒坦。有時織著織著,猛地想起了什么,就打電話過去,讓老劉自己量下胸圍,說是怕肥了,或者瘦了。放下電話,又覺得好笑,他的胸圍,不都放在自己心里么?變起來,也沒這般快呀?自己這是怎么啦?沒事找事?。渴裁??想他了!劉嫂的臉都紅了,這么個歲數(shù)的人了,臊不臊哦?或許是因為夜里太荒太長了吧?劉嫂沒什么文化,但是有智慧,一盤臭豆腐餃子,就是她智慧的結晶,那是什么?那是家的紐帶。至于老劉,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自己跟了自己喜歡的男人,是造化,是幸運,就得對她好。
老劉是個性情中人,心胸開闊,用他自己的話說,有點小追求,看得開,不顯老。眼睛大得離譜,里面混合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既有工人的質(zhì)樸又有市儈的狡獪,既有一種滿足和享受,又有無奈和不滿。年輕時候,有很多不得了的想法,到頭來,還是普通人一個,沒成大事兒。他不大愛臭豆腐攤上去,開始還幫著劉嫂買買豆腐,后來人家賣豆腐的自己送貨上門了,服務一周到,他去得更少了,只管哄自己玩。和劉嫂一樣,他是個有智慧的人,他智慧把日子裝飾得頗有些風雅,他的骨子里,有小資的東西,這是他的向往。老劉愛看韓劇,熱情和年輕人有一拼,抽屜里有一堆韓劇碟。他看韓劇,不是欣賞劇情,而是欣賞女人,韓國女人。他覺得韓國女人好看,有味道兒。他曾經(jīng)扯著劉嫂看了某韓劇,指著里的男主角,讓劉嫂按他身上穿的那件毛衣做樣子,織一件一模一樣的。劉嫂織好了,問他還合身吧,他心不在焉地支吾著,心早就跑到另外的地方馳騁了。出了門,小風一吹,稀稀拉拉的頭發(fā)迎風飄動,他就覺得有了形,有了款,有了味,和電視上的韓國男人有一拼了。??错n劇,看得老劉都會會哼幾句韓文歌了,哼得有滋有味,樂此不疲,有時候哼著哼著,就把自己給催眠了。
老劉手巧,能把易拉罐剪成花樣,做痰盂,格外別致。他早年還讀過美術培訓班,會畫素描,會使用毛筆,會用顏料。在宣紙上畫個山呀水呀的,花啊鳥啊的,不能說像,但是有那么個意思。據(jù)老劉自己說,這是追求神似,似是而非,似非而是,這是一種境界,一種風格,你們不懂的。
有年過年他心血來潮,鋪了宣紙,畫了棵玉米,那玉米畫得簡,只見得到一個大大的玉米棒子,還有三兩根青葉,旁邊有個大公雞,看著那玉米棒子垂涎欲滴的樣子。嫌直接貼在墻上不好,自個兒劈了木片,熬了漿糊,刷了油漆,裝裱了起來,掛在正堂屋。逢人來了,拉到畫前,怎么樣?我畫的。一個窮工人加炸臭豆腐家里來的,哪有懂畫的?人家肯定說好唄,老劉心里就受用,有了創(chuàng)作的動力。來年元宵來了一人,是他們的二姐夫,住得遠,不常來。二姐夫是個老師,據(jù)說還是教美術的,懂畫??戳司驼f不好。咋不好?說你小子心理不健康,此畫不雅。問咋不雅了,閉口不談。當即擺了酒席,灌了個半醉,才吞吞吐吐地道了出來。說那國畫講究個諧音,畫個柿子,那叫事事如意圖,畫個蘋果,那叫平平安安圖,你畫一雞,再畫一玉米棒子,加起來是什么?不就成雞棒子了嗎?你說這,這都啥玩意兒?。坷蟿敿淳拖屏俗雷?,說你個鳥雞巴還老師呢,成心往歪處想不是?罵走了客人,細細一想,也覺得別扭,遂把大作藏于床底,再不示人。這事兒極大地打擊了老劉畫畫的積極性,從此不玩畫了,琢磨出了個新玩意。用一個大紅蘿卜,削頭去尾,挖肉呈空,殼內(nèi)填蒜,細繩箍上,擺在窗戶外。蒜葉碧綠,蘿卜通紅,葉兒向外翻卷,一朵花兒似的。這回的藝術似乎很大眾,來人都說好,就那二姐夫看了仍不滿意,說啥人玩啥鳥,再玩還是那鳥樣,不雅,不雅。至于何處不雅,他沒說出來,大伙兒自然不知。盡管如此,劉嫂還是覺得老劉了不得,你說那畫兒,還有那蘿卜花子,是一般人想得到玩得了的嗎?就這,讓劉嫂覺得很待見,每周一次的油炸臭豆腐餃子,做得格外賣力。
忽一日,老劉跟劉嫂說,廠里要上整月班了,就是上一月,休息一月。劉嫂覺得不妥,這種上法哪讓人吃得消?老劉說,那能咋的?咱平民老百姓,沒關系沒技術,歲數(shù)也大了,能不隨人家嗎?要不人家讓你下崗咋辦?這樣老劉就去上整月班了。劉嫂的夜就愈加漫長,她開始給老劉織毛衣,不光用毛線織,還加羊毛絨,織一段,加點羊毛絨。這樣的毛衣,是加厚的,一件抵兩件,活生生一小火爐,估計穿上它去北極都不冷了。有時候織得久了,就感覺心空,心里就埋怨老劉他們領導,深更半夜的,你光讓馬兒跑,也不讓馬兒吃點草,人家一大老爺們兒,抵得住嗎?忽地臉紅,罵自己賤,抵不住的,怕是你自個兒吧?
四
老劉“下班”回來,臉更白了,頭發(fā)更黑了,精神頭也更足了,走路更哼著小曲。不像是去上班,倒像是去娛樂,去療養(yǎng)了。劉嫂連忙給他端來油炸臭豆腐,他愣了下,怎么不是餃子?沒多想,吃了,打著飽嗝,然后看著劉嫂,面無表情地說,其實我沒有去上班,我是去找小朝鮮了。小朝鮮知道嗎?就去年來我們廠找工作的那女人。不是朝鮮的,是河南人,朝鮮族。老劉說,我活了大半輩子,最大夢想就是找上個韓國女人,過一輩子,不能過一輩子,睡一宿也成。到現(xiàn)在了,也沒出現(xiàn)個韓國女人,卻來了一小朝鮮,是老天可憐我,活著被我感動了,心誠則靈嘛!這小朝鮮,終于圓了我一夢。說到底,韓國啊,朝鮮啊,都差不多,相鄰嘛。你說人活著是為了啥?為了夢想唄,人沒夢想,那和豬和狗有啥區(qū)別?我今天就是想告訴你,我得跟那小朝鮮過日子了,這是我的夢想。夢想你知道不?比生命還重要。
劉嫂就懵了,先是哭,老劉不理,哭得梨花帶雨,聲音變腔,楚楚可憐,老劉還是硬著臉。然后是勸:他爹呀,這玩笑是萬萬開不得的。雖說陽光隨處可見,愛情隨地燦爛,可咱不能捏著鼻子哄眼睛是不?挖不著人參,咱就好好過日子唄,也不能拿一蘿卜哄自個兒?。磕阋贿M門我就有暈,這白天黑夜地上班,哪能越上越滋潤呢?暈頭暈腦,就拿錯了食物,本是該拿餃子的,不料拿了臭豆腐。你看看這兆頭啊。哎呀媽呀,這心里頭這個痛??!你不看我的面子,還得看孩子的面兒是不?孩子才12歲啦,不能沒爹是了?眼淚流了半籮筐,好話歹話說盡了,老劉還是硬著臉。
劉嫂就恍恍惚惚,覺著像在看電視,記得電視里常冒出這樣的鏡頭。以前劉嫂總覺得那離自己遠著呢,八竿子打不著,現(xiàn)在老劉竟然給她來了一現(xiàn)實版,扯到眼皮底下來了。毫無疑問,老劉是男一號,那女一號是誰?該是那小朝鮮吧?描著細眉,畫著大眼圈的小朝鮮,反正朝鮮女人都那樣,八九不離十,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自己算啥?女二號?是個配角。媽呀,生活你咋恁殘酷呢?我一心撲進去,全心全意地掙著日子,維著家,竟落得一個女配角?
一想到自己落了個配角,劉嫂眼就鼓脹脹,脹得生疼,趕忙摸一把,生怕眼珠子給蹦出來。不小心觸到了眼睛,拿下來一看,濕漉漉的。劉嫂想恨,看著老劉那稀稀疏疏的頭發(fā),卻怎么也狠不下心。愣了愣,說你把羊毛絨褲子帶去吧,按著你的型織的,不肥也不瘦。老劉就接了。又說你裝些臭豆腐餃子過去吧,你好這口。老劉也接了,走到門口,忽地回頭,說孩他娘,你別怪,我這是追求夢想呢,啥辦法呢?
老劉一走,就下雪了,雪花倉倉皇皇地在風中飄散,無奈地跌在地上,有的飄向玻璃船,不一會兒就消散成爬行的眼淚。劉嫂把眼珠子俺回去,喉嚨里就像憋著什么東西,想喊,想發(fā)泄,想發(fā)達,忍了忍,終于壓下去了。能怎么辦呢?你對他怎樣,不能強求他對你怎樣啊,生活不都這樣么,就像那臭豆腐,你說它香,偏有人不信,捂著鼻子跑。好比那老劉畫畫,你畫歸畫,不能強求別人喜歡不是,別人不喜歡,也不代表你畫得不好是不?但是你還得畫,畫了,最終樂的是你自個兒。劉嫂心里一百個不贊同老天這安排,可是,還得接受,除了接受,能做啥呢?啥叫女人,女人不能忍,不能受,不能等,能叫女人?女人天生就是來接受的,不管日子怎么樣,你都得接受,忠實地接受。找男人,養(yǎng)兒女,操持家務和生計,賣臭豆腐。
劉嫂就把衣服換成了紅色,紅色吉利,劉嫂想,現(xiàn)在確實要紅色來沖沖晦氣的。生意還是那么忙,劉嫂卻總感覺太閑了,太閑了,私下接了不少打毛衣的活兒,以前只接圍巾,現(xiàn)在毛衣毛褲也接了。不是為了賺錢,還是為個舒坦。手里忙了,心里的事兒好像就少了,手里一閑,亂七八糟地就往上涌。有時候晚上織著織著,便忽地想起了什么,恍恍惚惚地抓起電話,一愣,再坐回去,接著織,心中便越來越?jīng)觥0?,生活這個樣子了,人更得硬實,得有韌勁兒。你不能軟塌塌的,那樣就被淘汰了,再怎么說,自己是不能被淘汰的,為了娜娜,也得撐起來,把日子撐起來。再說誰的日子不都有哭有笑嗎?四季總是交換的,哪有時間總賴在一個季節(jié)里的?她給自己織了一條圍巾,有各種顏色的線,五彩繽紛,繞在脖子里。去照了鏡子,一照,驚了一下,我有什么好看嗎?對,人是三分長相七分打扮,我就得這樣,漂亮起來。于是天天戴著,但到底礙手礙腳,有一日炸臭豆腐時,竟給爐子上的火苗給逮住了,呼地一下,那火猛地騰起,都沖到臉上了,火辣辣地疼,幸好毛叔麻利,一盆洗地瓜水迎頭潑下,才滅了火。
還是每個星期煮臭豆腐,煮了曬,曬成半干,捻碎了拌成餃子餡。然后搟面,搟得薄薄的,像張紙一樣,能透人影兒。然后開始包,越包越包,上星期的沒吃完,下星期的又碼上了,冰箱里堆得滿滿當當?shù)摹D饶忍焯斐?,但還是吃不了,到最后,冰箱里再也裝不下了。劉嫂就愣了,這是習慣,多年的生活形成的習慣,不是說變就能變的,再說就是變,也能慢慢地,哪能一下子就脫胎換骨?好像也沒必要改,日子該怎么過,還是那樣過,刮風下雨,那是老天爺?shù)氖?,管不了。至于自己,只要簡簡單單地過下去就行了,簡單是一種生活方式,能撐起一起悲傷和困難的武器。老劉走了,日子也并沒有塌下去,只是在心中柳了一個缺口,找不到補丁的缺口。這個缺口,她從來沒有想過,以前沒想到,現(xiàn)在不敢想。一想,心就沉,燕子去了再來,葉子枯了會再黃,可人呢?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自己晾出來,忙起來,讓心啊,多見見太陽,免得發(fā)霉了。賣完臭豆腐打毛衣,把自己安排得緊一點,熬下去。劉嫂相信,日子都是熬出來的,就像梅雨季,人憋在屋里,憋得慌,熬著熬著,出門一看,天就晴了。
毛叔潑水救她的那天,為了謝他,劉嫂把冰箱里的臭豆腐餃子給毛叔送了一大包。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就看見毛叔抱著個大瓷碗,吃得唏哩嘩啦的,香氣飄了半條街。毛叔用的是叉子,插一個,放進嘴里,砸巴砸巴就吞下去了,再插,那餃子被插得破了身,變了形。這時候,劉嫂的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兒,仿佛那叉子,插的是她的心,那毛叔咬的,也是她的心。餃子被咬碎了,碎得一塌糊涂,劉嫂的心也碎得一塌糊涂。
五
這天早上,劉嫂的攤子還沒開工,有一個細眉大眼的瘦丫頭等在了那里,一開口,就是三十串。那會兒剛好沒人,受丫頭抱著那一瓷盤子炸臭豆腐,愁眉苦臉,鼻子皺得變了形,表情痛苦得像在喝中藥。劉嫂笑笑,問:頭回吃吧?丫頭說嗯,都說好吃,來嘗嘗。劉嫂說,要不退回來二十串?丫頭搖頭,不了大姐,今天我一定要把它們吃下去。都說第一口是最難的,沒事沒事,接下來就好了,再說,實在吃不完我可以拿回家嘛!吃的東西,哪有退的道理嘛?大姐啊,我看你好實誠,不像個生意人。劉嫂說,沒啥,就是看著你那難受勁兒,心里過不去。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丫頭說是的,我南方的。我喜歡北方,你們北方人做事大氣。劉嫂又問,來幾年了?一年多了大姐。我雖然是南方的,但卻特別喜歡你們北方的吃食,熱干面酸辣粉啥的……劉嫂說,這些菜都是家常的,蠻簡單。丫頭就愣了,說大姐,不怕你笑話,我嘴巴雖刁,手卻笨,啥都不會做。上次跟著人吃臭豆腐餃子,我覺得特好吃,那人跟我說做法,我死活做不出來。瘦丫頭一邊吃得唏哩嘩啦,一邊和劉嫂嘮著嗑。
臭豆腐餃子?劉嫂的心驀地一縮。是的,丫頭不知死活地說,聞著香死人,吃著有臭味兒,再聞,還是香。臭中有香,香中有臭,我喜歡那味兒。可惜啊,跑了很多地方,都說沒有。劉嫂就說,丫頭你真是來對地方了,別的我不敢說,那臭豆腐餃子,可是我的拿手貨?。⊙绢^就蹦起來了,真的?大姐你真會做啊?劉嫂說要不我教你。丫頭一撇嘴兒,才不呢,那人跟我說了做法,還手把手地教我,太麻煩,我不學了。劉嫂就失望了,說咋能不學呢?你愛吃,他也愛吃,咋不學呢?日子就靠這個調(diào)味兒呢!丫頭沒理,說算了,太難了。哎,那個饞貓怕是會饞死呢!算了,就用這油炸臭豆腐給他解饞吧!說完包起了沒吃完的臭豆腐。劉嫂的心一疼,喂,丫頭,做個餃子能把你折騰死?丫頭沒理了。劉嫂問,你們實在想吃?想吃!劉嫂想了想說,那就買吧。我賣給你們。丫頭兩眼就放了光,跳起來說,真的?你真的賣?劉嫂點了點頭,覺得鼻子有點酸。那丫頭眼珠子轉了轉,可是不能賣太貴哦!劉嫂勉強地笑了笑,一塊,一塊錢一斤還不行嗎?丫頭就又跳了起來,那好那好,你給我來十斤。說完掏出錢包,擇了半天,遞過來一張舊票。劉嫂接了錢,說成,那你等等吧!
劉嫂打開冰箱,冷氣撲面而來,那些白色的餃子被凍得梆硬,拿在手里,硌手。她一捧接一捧地往塑料袋里捧,心里一陣陣地疼,日子啊,你咋恁欺負人呢?我都告饒成這樣了?你咋恁還不放過我呢?劉嫂的眼眶熱了,她真想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這時她聽到外面的丫頭在嘀咕,這女是不是傻子哦,這么便宜。咦,怎么現(xiàn)在還不出來,騙我的?劉嫂趕忙關了冰箱,封了袋口,把臉上的肉拍了拍,以便漾出微笑。走出去,笑著遞給丫頭,十斤,絕對有多沒有少。丫頭掂了掂,大姐,謝了!看了下時間,咋呼了起來,媽呀我都走了。說完就往公交站跑,一面朝劉嫂揮了下手。劉嫂先是哭,后來就笑了,她看見她的餃子從油鍋里撈出來,盛在桌子上,那人瞇著眼,咬一口,說真香,一臉的愜意。餃子一個接一個,碎了,掉進食管里,溫暖著他,他的身體,就熱了。劉嫂感覺自己的的身體也熱了。一轉身,學生大人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出來了,劉嫂放開喉嚨,大喊臭豆腐,油炸臭豆腐呢!
擦黑的時候,劉嫂拖著沉重的腿,往家邁去,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了哪家的電視在播韓劇,聲音賊大,賊悅耳。不對,怎么還有哼韓劇歌曲的聲音?那么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有一種味道兒,就絲絲縷縷地飄進了劉嫂的鼻子里,香香的,臭臭的,聞著就愜意。劉嫂的雙腿剎那間就輕快看,她一陣風似的飛像歌聲飄起的地方,門虛掩著,她沖了進去。電視前的男人一臉憔悴地笑了笑,那啥,好久沒吃油炸臭豆腐了,嘴里淡出鳥來。這不,耐不住了就回來瞧瞧,不走了……
(作者單位:縣新聞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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